第番外一 與君初見時章
北風捲攜著細碎的白,在一門之隔的距離外,又隻是單純地,彷彿某種宏大而無形的蝶,在暗夜裡輕微地振了一下翅,掀起了一點近似於平靜的波瀾。
它也許想過呼嘯著穿城而過,可那宮城彎繞,朱牆曲折,最終也隻是讓那雪粒,貼著門上一點斑駁的痕跡無聲而落。
夜空,卻是因為雪的對映,微弱地露了一片光亮,淺淡地劃在天邊,叫人看了,卻無端生出些空,亦隻是讓這宮城裡的寂寞更加寂寞,也並不能讓那曠寂如同風一樣淺淡地隱去。
門外無人,破曉前總是出奇的靜,卻又因這靜,映襯出潛在暗處裡的,一點點微弱的,不為人知的前兆。
人卻總是能在靜中體味到許多,仿若置身於洪濤洶湧的危與險中,卻在一瞬間拋卻了忐忑,隻是更加安然地沉入了周遭的一切。
於是雪落了下來,在靜默中注視著門內立著的人,一如他通體素白的袍,玉一樣清潤地,對映著,回望著雪與一切。
天地無聲,齊琰在風中站得久了,卻似忘卻了冷,寂而黑的眸隻是一味地看著麵前的朱門,那樣深的目光,深刻得彷彿要將它看進骨子裡,又好似恨極了時露出的一些漠然與狠絕。
可隻是短暫的一瞬,那樣危險的神色便如從未出現過一般,因著門外的一絲響動而稍縱即逝,瞳色亦複原了往日的神采,隨著“篤篤”的叩門聲閃爍明滅。
齊琰輕撣了發上的雪,卻並未移步,隻是將門環撥動出聲響,靜待著門外人迴應。
又是淺而緩的,彷彿無休止的一縷長風,在門外靜靜地湧起,欲蓋彌彰般,讓那細微的一些踏雪聲變得格外明顯。
門環輕叩間,外麵的腳步也漸緩而停,接著便是一陣“簌簌”聲——似是有人將傘上的碎雪抖落,而後又歸於沉寂。
門外沉默了片刻,才聽得一聲音,是個稚氣未脫的孩子,並不曉得如何去偽裝自己,於是小聲卻難掩輕快道:“殿下,人到了。”
齊琰輕輕拉開了門,低頭先瞧見了階上立著的那孩子,是兵部左侍郎王佑府內的小童,因著在風雪中走了許久,隻是仰起了一張紅撲撲的臉衝他傻笑。
倒是冇料到王佑會遣了這樣一個孩子來辦差,卻並未流露心下驚疑,隻是溫聲笑問:“怎的遣了你來,雪地裡不嫌冷麼?”
一邊隨手解了腰間的玉墜賞與他。
這孩子拿了玉墜很驚喜,搖頭晃腦地道:“不冷吧......也有些冷......”齊琰便笑著喚了家仆帶他下去喝茶,方轉過身,瞧見階下那人,正抬起手,遞過一封信來。
傘是絳紅的麵,微微向前斜著,紅白相襯間露出來傘下人半張麵孔,蒼白著,是一道淺柔的弧,順著同樣蒼白的頸慢慢滑進淺緋色的內領,卻又因外麵罩了層硃色長身鬥篷,雪地裡生出些驚心動魄的意味。
那人見齊琰並不答話,便隻將拜名帖呈上,仍舊在階下靜靜立著。
顏非,顏非……齊琰目光略過那名字,怔神間有了片刻失語,沉默良久,方開口道:“外麵冷,進來罷。”
“好。”
那人略抬了傘,輕聲應道,露出傘下的一雙清亮的眸子,遙遙望向他轉身而入時,掠起的白雪片片。
齊琰隻是在前麵走著,一邊將府內事宜交代了,又頓了頓,方道:“如今隻剩下一處偏院閒置無人,且先住著,有什麼不妥再吩咐人來說,餘下若是無事,今日便……”“有雪。”
那人極輕極輕地喚了聲,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鬢髮,示意齊琰發上沾雪,又見他微怔,不覺淺笑,抬手將傘遞了過去。
指尖相觸的一刹那,讓齊琰察覺到了那冰涼,卻好似是些暖意與柔情,不經意間淡化了周遭風雪的喧囂。
但也隻是一瞬,一瞬而己,那點暖與冷便隨著那人的遠離而轉瞬即逝,輕輕巧巧地消失了,恍若從未來過。
齊琰再抬首時,那人己經離開了,硃紅的鬥篷在轉身時露出了一角鮮豔,留下一點點不易察覺的幻影供人遐想,讓他在那一刻憶起了句“琉璃世界白雪紅梅”,又彷彿隻是握著這傘,便能體察到那人掌上的餘溫,因而便憶起那人泛著柔光的麵容,蒼白的頸與淡紅的唇,還有那雙眼,眸光清亮,眼梢是藏不儘的恣肆翩然,卻又是那樣淺,彷彿能與他輕輕的話語一般,淡然隨風而去。
顏非……齊琰口中默唸,指尖摩挲著紙上那名字,覺得自己真正找到了一個與他同在囹圄的人,身受桎梏,便莫名生出些悲哀,可那目光從未有此刻一般輕柔地,跨越了層層宮牆,去捕捉那一抹轉瞬即逝的紅。
這是崇元二十三年,初雪。
天己變成了淺淺的藍,照著白雪掩蓋之下,輕盈又沉重的層層宮院,卻也因著那一點悲涼,一點曠寂,在破曉的晨光裡,展露了一絲微不可察的希望。
可那實在太微小了,於是雪也隻是一味地下,一味細碎地,將人世間一切細碎的響動納入了風聲中,彷彿並未察覺,彷彿無人知曉,彷彿無人來過。
這樣的一個雪夜,也隻是如千百年來無數個相同的雪夜一般,清而淺地隱去。
可齊琰並不知道,那夜的長風,帶來的究竟是雪,還是其他,抑或更多。
他也未曾想過,或許並非什麼天註定,不過命裡無常的一次振翅,因緣邂逅罷了。